虎皮焚尽,伥鬼魂散。
陈十三瘫在地上,像一条离了水的鱼,大口地喘着粗气。他浑身上下,没有一处是完好的。狼群的抓痕和咬伤火辣辣地疼,而被伥鬼魂体侵蚀过的地方,则是一片阴寒麻木。
更让他心悸的,是怀中那本《斩勘图》上新浮现的字迹。
伥鬼役法:刺己一目,可驱魂问路一时。
断指,刺目……
这本凶书,每一次给予他保命的“法子”,都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血肉,剥离一样属于“人”的东西。他不敢想象,当这本图册被填满时,自己会变成一副怎样的光景。一副拼凑起来的、残缺不全的怪物?
“不错,又多了个保命的法子。”
瞎眼说书人的声音从门口幽幽传来,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,蒙着双眼的黑布在夜风中微微摆动。
“不过,这眼珠子和指头可都是爹娘给的,用一回少一回,省着点花。”他那沙哑的嗓音里,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怜悯。
陈十三挣扎着坐起来,死死地盯着他:“你早就知道会这样?”
“知道?”说书人嘿嘿一笑,走到他身边,用那根油亮的枣木拐戳了戳地上的灰烬,“我只知道,这世道,想活命就得拿东西换。有的人拿良心换,有的人拿尊严换,而你嘛……拿的是自个儿的皮肉零件。说起来,还算公道。”
他顿了顿,仿佛“看”穿了陈十三的心思,又补了一句:“别想着把它扔了。这《斩勘图》,自打沾了你的血,就跟你的命绑在了一块儿。书在,你还有条挣扎的路;书毁,你立刻就得魂飞魄散,连做个游魂野鬼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这句话,彻底掐灭了陈十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。
他成了一个被判了***的囚犯,而这本皮纸图册,就是他永生永世的牢笼。
接下来的几天,陈十三在说书人的“指点”下,用锅底灰混合着唾沫涂抹伤口,勉强止住了流血。他身上的尸臭味,在斩杀了伥鬼后,又多了一股子野兽的腥臊气。这让他无论走到哪里,都像个移动的瘟疫源,被人避之不及。
两人一路向南,靠着说书人那三寸不烂之舌,在破庙野店讨些残羹冷炙,加上陈十三偶尔用“尸僵之身”残余的蛮力打点山鸡野兔,才勉强混个温饱。
半个月后,他们来到了一座更大的县城。
这座县城比之前的小镇要繁华得多,厚重的城门由巨大的条石垒砌而成,岁月在斑驳的城砖上刻下深深的沟壑,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簇枯黄的野草。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向城内延伸,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,幌子在风中招展。然而,城门口的气氛却异常压抑凝重,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无形的恐慌。城墙上,除了官府张贴的、墨迹半干的通缉告示,最显眼处还贴着一张用鸡血写就的巨大榜文!那猩红的字迹在灰暗的城墙背景下,显得格外刺目惊心。
榜文周围,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百姓。有人伸长脖子,脸上写满恐惧,窃窃私语;有人眼神麻木,仿佛早已见怪不怪;也有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,死死盯着榜文上那巨大的赏格数字。
陈十三挤进去一看,心头猛地一跳。
那是一道悬赏驱邪的榜文!
榜文以一种半文半白的官样文章写就,大意是:“城西张大户家小姐中邪,已逾半月。初时梦中呓语,继而白日见鬼,近几日更是形销骨立,气若游丝,夜夜房中有异响,似与鬼物交合。有能人异士驱之,赏银五十两。”
五十两!
陈十三的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。五十两雪花银!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已经压在了他的掌心。足够他买一身干净体面的粗布衣裳,吃上十顿热气腾腾、油水充足的饱饭,再找一个有干净床铺、能遮风挡雨的客栈,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月!那种对久违的、安稳的、属于“人”的正常生活的渴望,像一蓬浇了油的野火,瞬间在他干涸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,烧得他口干舌燥。
但他立刻又清醒过来。能让悬赏行出到五十两赏银的邪祟,绝非义庄那懵懂
尸煞或山野伥鬼可比。这钱,是拿命去换的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躁动,准备拉着说书人石翁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然而,那瞎子却不知何时已挤到了他身边,用三弦那光滑的琴头,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那张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榜文边缘。
“画皮妖。”石翁的声音压得极低,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兴奋,“这可是个肥差。画皮妖不喜争斗,专好吸食人的精气,尤喜年轻女子的元阴。只要找到它的真身,破了它那层精心描绘的‘画皮’,就跟捅破一层窗户纸一样简单,比对付伥鬼省力多了。而且……”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,“它的‘遗物’,可是个好东西。”
“我不去。”陈十三斩钉截铁地拒绝。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拿命换“法子”的日子。
“真不去?”说书人石翁侧过头,那条黑布正对着他,“你那断指的伤口,是不是又开始疼了?阴疮不除,煞气攻心,不出三月,你就得跟义庄那具尸煞一样,浑身僵直,六亲不认,只余下一点嗜血的本能。张大户家富甲一方,府上定有镇宅的宝物,说不定……就有能暂时压制你这阴疮煞气的东西。就算没有,五十两银子,也足够你买些上好的朱砂雄黄,吊一吊命了。”
这句话,精准地击中了陈十三的软肋。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根空荡荡的指节,那里的阴寒似乎又加重了几分。
就在他犹豫不决时,说书人石翁却慢悠悠地踱到了城门洞对面一个卖劣酒的小摊旁,靠着油腻的酒幡坐了下来。他没有再劝说,反而拨弄起怀中那把断了弦的三弦,用那破锣般的沙哑嗓音,开始……讲起一个故事。
“……话说那目连僧,为救堕入饿鬼道的母亲,发下宏愿,誓要劈开地狱之门……”石翁的声音不高,却奇异地穿透了城门口的嘈杂,清晰地传入陈十三耳中。他讲的,正是《目连救母》的故事。讲到目连僧历经千辛万苦,终于找到母亲,却发现母亲因生前罪孽,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时,石翁的语调陡然变得凄厉起来:
“……慈母已非人,悲声震幽冥!欲救母脱苦海,需得……舍身剜目见鬼神!方知那幽冥路,血泪铺就,非大勇大孝,不可窥探分毫!”
唱到“舍身剜目见鬼神”这一句时,石翁的声音陡然拔高,凄厉如夜枭啼血!那“剜目”二字,更是被他咬得极重!
恰在此时,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吹过,将那张写满血字的榜文从墙上卷起,不偏不倚,正好贴在了陈十三的脸上,那股浓重的鸡血腥味呛得他一阵干呕。
“呃——!” 陈十三猛地发出一声干呕,手忙脚乱地将那冰冷的“血布”从脸上扯下,攥在手里。
他看着说书人,又看了看榜文上那刺眼的“五十两”字样,最终,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根缠着破布的断指上。
他知道,自己没得选。
说书人似乎“看”到了他的决定,唱声戛然而止。他嘿嘿一笑,站起身,用枣木拐敲了敲地面:“走吧,时辰不等人。去晚了,那张家小姐可就真成一张皮了。”
陈十三深吸一口气,将榜文塞进怀里,跟了上去。
他知道,自己这只脚,已经踏进了一个更深、更黑暗的泥潭里。而这一次,他要付出的代价,或许不仅仅是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。
小说《斩勘图:我靠献祭自己杀穿乱世》 第3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