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人宿舍没生火,冷得像个冰窖。
空气里浮动着劣质卷烟的辣味,混杂着属于成年男性的强烈荷尔蒙气息。
夏清是被冻醒的。
沉重的军大衣压在身上,领口处那一圈人造毛有些扎人,却带着余温。
她动了动手指,酸痛感顺着骨缝往外钻。
睁开眼。
入目是一双军靴。
视线顺着笔直的裤管上移,是扎紧的武装带,劲瘦的腰身,最后定格在一张冷硬的脸上。
霍野没坐椅子。
他就那样靠在书桌边缘,长腿交叠,手里把玩着一个没点燃的烟盒。
头顶昏黄的灯泡滋滋作响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直接投射在单人板床上,将夏清整个人笼罩其中。
像猛兽在俯视自己的猎物。
“醒了?”
男人的声音哑得像含着沙砾,听不出情绪。
夏清撑着床板坐起,身上那件宽大的军大衣滑落一半,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红裙子。
这副身子太弱了。
仅仅是一个起身的动作,眼前就炸开一片金星。
她稳了稳神,没有半分露怯,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:“这是哪儿?”
“我的地盘。”
霍野随手将烟盒扔回桌上,发出啪的一声脆响。
他俯身,双手撑在膝盖上,极具压迫感地逼近:“现在这种环境,更适合聊聊你的身份。你是谁?那个把全团搞得鸡飞狗跳的‘夏清’,还是哪里来的敌特?”
敌特?
夏清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。
果然,林娇娇那几句烂药上得挺成功。
“我是谁,那张结婚证说得很清楚。”
她不想废话,直奔主题,“霍野,我要和你离婚。”
霍野挑眉。
他在边境待了这么多年,审过不少硬骨头,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的“嫌疑人”。
“大老远跑来,就为了离婚?”
霍野站直身体,军靴踩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一步步,逼近床沿。
“如果你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,那我得说,你这招挺蠢。”
夏清皱眉。
这男人的自恋程度简直和他的身高成正比。
她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,绳端坠着一把银锁,岁月的包浆让银锁泛着温润的光。
“这是当年两家定亲的信物,背面刻着‘清清’二字。至于之前和你通信、搞破鞋甚至卷款私奔的那个,是我堂妹夏婉。”
她语速不快,因为缺氧有些喘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,“笔迹可以鉴定,村里可以调查。我没必要为了一个还要打离婚报告的男人撒谎。”
还要打离婚报告的男人?
霍野眯起眼。
这女人,嘴挺毒。
但他看清了那个银锁。那是当年爷爷亲手送出去的,做不了假。
再加上这女人眼里的光。
太正了。
如果真是搞破鞋的,或者是心怀鬼胎的特务,在这样的审视下早就慌了手脚。可她没有,除了虚弱,全是坦荡。
霍野心里的火气莫名散了几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烦躁。
他转身,抓起桌上的军用水壶,倒了半茶缸热水。
“喝了。”
命令的口吻,硬邦邦的。
夏清也没矫情,接过茶缸。
就在搪瓷茶缸触碰到嘴唇的瞬间,她意念微动。
一滴灵泉水无声无息地融进热水里。
水温正好。
她仰头,咕咚咕咚灌了下去。
霍野盯着她。
她喝得很急,水珠顺着嘴角滑落,流过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下巴,最后没入红裙领口深处。
紧接着,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原本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。那双因为高烧而有些浑浊的眸子,瞬间变得水润透亮,像被雪水洗过的黑葡萄。
整个人,活了。
这种惊人的变化让霍野眸色一深。
错觉?
夏清长出一口气,感觉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,力气回归四肢。
她放下茶缸,掀开军大衣就要下床:“水喝完了,既然身份核实清楚,我们什么时候办手续?”
“我有说过答应吗?”
霍野长腿一迈,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单人床本来就窄,他这一挡,夏清几乎是贴着他的军裤站着。
热意隔着布料传过来。
夏清后退半步,警惕地抬头:“你什么意思?留着一个名声扫地的女人在身边,霍团长不怕被人戳脊梁骨?”
“名声这东西,我不信传言,我只信自己看到的。”
霍野突然俯身。
属于男人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。那是凛冽的风雪味,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,极具侵略性。
他单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,将她圈在这一方逼仄的天地里。
那双锐利的眼,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巡视。
“既然进了军营,这婚离不离,什么时候离,那就是军事行动,得听指挥。”
他压低嗓音,语气里带着几分痞气和试探,“还有,刚才林娇娇说你是特务,身上藏了情报。为了全团的安全,身为团长,我是不是该亲自搜搜身?这也是程序。”
他在吓唬她。
想看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会不会露怯。
夏清确实被吓了一跳。
但很快,她就看懂了男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恶劣笑意。
这**!
她挺直腰背,非但没躲,反而往前一步,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。
“好啊。”
她扬起脸,笑意不达眼底,“霍团长想怎么搜?是搜口袋,还是……扒衣服?”
霍野愣住。
他没想到这女人胆子这么肥。
就在两人僵持不下,空气里的火星子噼里啪啦乱窜的时候——
“砰!”
宿舍门被暴力撞开。
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入。
“团长!出事了!”
警卫员小张脸色煞白,气都喘不匀,“三营那个排长……大动脉破了!血喷了一地,止都止不住!***医说……说人怕是没救了!”
霍野脸色骤变。
刚才那股子***的心思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如铁般的冷峻。
他转身就往外冲,带起的风刮得夏清脸疼。
“人在哪?”
“就在团部卫生室!”
霍野大步流星跨出门槛,走了两步,却突然停下。
他回头。
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屋内那个红裙女人。
“老实待着,别乱跑。”
扔下这句警告,他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里。
夏清站在原地,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嘶吼声。
大动脉破裂?
这年头的***医疗条件她清楚,止不住血,那就是等死。
救,还是不救?
救了,会暴露医术,甚至惹来更多麻烦。
不救……那是一条人命,是保家卫国的战士。
夏清咬了咬牙,低骂一声:“算我倒霉!”
她抓起那件带着霍野体温的军大衣,胡乱裹在身上,推开门,迎着漫天风雪冲了出去。
离婚的事回头再说。
现在,那是她的病人!